弗吉尼亚大学7人轮奸案，是兄弟会的狂欢悲剧，还是媒体的道德绑架？
2016-10-19
一起校园强奸案的报道，让老牌公立大学弗吉尼亚大学陷入了舆论漩涡，校园性侵案也再次成为人们的讨论焦点。美国大学校园中本来就备受争议的兄弟会/姐妹会文化也因此招致批评抗议不断。然而众人义愤填膺之际，案件进展却一再反转，引发全美关注的弗吉尼亚大学轮奸案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2014年11月19日，一篇题为《一起校园强奸案》(A Rape on Campus)的特写报道在美国《滚石》(Rolling Stone)杂志上发表。在报道中，一位名为杰姬(Jackie)的弗吉尼亚大学女生讲述了自己在该校Phi Kappa Psi兄弟会(ΦΚΨ Fraternity)的派对上被7名男学生暴力轮奸的经历。
(《滚石》杂志对该轮奸案的报道。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属原作者所有。)
根据《洛杉矶时报》的事件梳理，2012年9月28日，当时还是一年级新生的杰姬在和三年级学生、ΦΚΨ兄弟会成员德鲁(Drew)晚餐约会后，被邀请去参加其兄弟会的派对。在派对中，杰姬被德鲁带到了楼上一间黑漆漆的卧室里，紧接着“一个很重的人把她压在了身下”，而她的嘴也被捂了起来。一个人摸到了她的两腿之间，另外一个人则跪在她的头部附近、压住了她的头发。
杰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为了兄弟会纳新过程中考验新成员的“游戏道具”。在接下来的三小时内杰姬被七个人野蛮地轮流强奸甚至殴打。更令人发指的是在整个过程中，邀请她参加派对的德鲁和另一位高年级学生用“它”指代杰姬，在旁边不断地加油鼓劲、提供“场外指导”。
根据杰姬的叙述，房间内弥漫着酒精和大麻的味道，她在凌晨三点才拖着又青又肿的身体离开了现场，衣服上还带着血点子。她立即向自己的朋友Andy、Randall和Cindy寻求帮助。然而，Andy和Randall两人当时正在参加兄弟会的纳新活动，他们担心一旦上报此事，他们和杰姬的关联会影响到入会申请。为了“撇清”自己，也为了“保护”杰姬的名声，朋友们一致劝说她不要前往医院。
根据《滚石》这篇报道的作者厄德莉(Sabrina Rubin Erdely)的叙述，从那之后杰姬的学术成绩一落千丈，整个人也变得郁郁寡欢、不再爱参加社交活动。
2013年5月，事发将近8个月后，杰姬才向院长、以及弗吉尼亚大学性骚扰委员会的负责人厄拉莫(Nicole Eramo)上报了性侵案。然而校方坚持不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除非杰姬公开牵涉到此事的个人或兄弟会成员的名字。厄拉莫给了杰姬三个选项：和警方提起刑事诉讼、和学校上诉、以及在厄拉莫的陪同下当面对质性侵者，告诉他们自己的感受。
这篇报道的发表无异于砸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全美的新闻媒体、社交网站纷纷炸开了锅。让所有人震惊的，不仅仅是这起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实在性质太过恶劣。更因报道中刻画了周围的朋友同学对杰姬漠不关心，而弗吉尼亚大学教职人员也对性侵受害者冷酷无情。
《滚石》杂志还指出，由于对校园性侵案件处理不当，全美已经有86所大学正在接受联邦调查。由托马斯-杰弗逊总统一手创立、拥有近200年历史的老牌公立名校弗吉尼亚大学也是其中之一。这篇报道成功地让校园性侵这个话题登上各大媒体头条、成为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弗吉尼亚大学校园。图片来源自网络，版权属原作者所有。)
《滚石》的报道在短短几小时内便引爆了互联网，然而弗吉尼亚大学的校长特瑞莎-沙利文(Teresa Sullivan)并没有立即行动应对危机。当天她依旧按原计划飞离了学校，前往阿姆斯特丹参加教育大会。而在此期间，舆论对弗吉尼亚大学官方的声讨却越来越白热化。
报道出来的第二天，ΦΚΨ兄弟会主动决定在调查期间中止弗吉尼亚大学分会的所有活动。三天之后，沙利文校长宣布直到来年1月5日开学的春季学期为止，弗吉尼亚大学所有兄弟会姐妹会的所有社交活动一律暂停。然而这番从“不作为”到“反应过激”的做法，也为她招来了更多的争议。
校园轮奸案爆出来后，弗吉尼亚大学的学生们感受复杂、反应不一。该校学生新闻报纸《The Cavalier Daily》就写道：“对一些人来说，这篇报道是对我们学校的一次毫无根据的攻击，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这却是对残酷现实的一次披露。而我怀疑对我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感受却是介于两者之间。”
一直以来，兄弟会/姐妹会由于其独特的排他性，在对新成员吸收接纳的残酷考验过程中会使用各种各样的灰色手段来考验锻炼其忠诚性。一般也是这段入会考验时期为兄弟会/姐妹会招来了大量的争议。《滚石》的报道便直指ΦΚΨ兄弟会用轮奸女性的方式来考验锻炼其新成员。
轮奸丑闻爆出后，漩涡中心的ΦΚΨ兄弟会的楼也被“正义人士”恶意涂鸦。“弗吉尼亚大学强奸研究中心”、“停止强奸”等抗议涂鸦层出不穷。几天之后，一支抗议队伍在弗吉尼亚大学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游行，并最终走到了ΦΚΨ兄弟会楼前抗议。这些抗议人群同时要求校方在处理校园性侵时更加公开透明、并拿出更多措施来防止此类案件的再次发生。
(2014年11月22日，在ΦΚΨ兄弟会楼前抗议的人群。图片来自美联社，版权属Ryan M. Kelly所有)
就在政府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调查此事、校方也表明态度要彻查此案，呼吁知情者提供资料给警方时，事情的发展却急转直下。2014年11月24日，美国金融理财杂志《价值》(Worth)的总编布拉德利(Richard Bradley)在一篇博客中质疑了《滚石》杂志的报道，并引起了全国媒体的注意。
很快，用9,000字报道掀起舆论腥风血雨的《滚石》特约编辑厄德莉也站出来接受了时事评论杂志《石板》(Slate)的采访。然而，在采访中厄德莉却对撰写这篇报道的调查过程含糊其辞。这时，越来越多人开始质疑这篇报道存在的种种漏洞。
厄德莉被爆出并未采访被指控轮奸的几名男生。对此厄德莉给出的理由是兄弟会官网的联系方式不是及时更新的因此联系不上。《华盛顿邮报》的媒体评论家温珀(Erik Wemple)狠狠地进行了反驳。温珀说，厄德莉在报道做出的指控的严重性决定了她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去和对方取得联系，“没有做尽取得联系的任何尝试就不配称之为新闻。”
与此同时，ΦΚΨ兄弟会的代表也站出来否认了《滚石》报道中的指控。他们指出，在所谓强奸发生的那一天他们并未举办派对，该兄弟会也没有成员符合文章的描述。文章中关于该兄弟会楼的大量细节描写也和实际存在出入。更重要的是，兄弟会考验新成员的时期是在春季学期，而非这起轮奸指控发生的秋季学期。
《华盛顿邮报》紧接着采访了在厄德莉的报道中被刻画成“没有同情心、自私自利”的杰姬朋友们。其中一位告诉《华盛顿邮报》说感觉自己被厄德莉操纵了。他说他要求了要把自己剔除在这篇报道之外，却被厄德莉拒绝了。
杰姬的朋友和《华盛顿邮报》确认，他们的确在事件发生当晚见到了杰姬，她虽然看起来心烦意乱但是并未有任何可见的伤口或血迹。其中一个朋友达芬(Ryan Duffin)，在《滚石》的报道中被厄德莉化名为Randall的人称他从来没有和来自《滚石》的记者说过话，尽管厄德莉在报道中声称他是信息来源之一。
而在《滚石》报道中被刻画为“自称是勾搭女王”、告诉杰姬性侵没什么大不了的Cindy则接受了ABC News的采访，讲述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故事，也说自己虽然被列为主要见证人但《滚石》也并未尝试着去采访她。
在经过四个月的详尽调查之后，2015年3月，夏洛茨维尔市的当地警方终于召开了调查结果发布会。在发布会上隆戈(Timothy Longo)警官表示警方并未搜集到任何能联系到轮奸的证据。但他也同样措辞谨慎地表示这也并不意味着“杰姬”“就没有过可怕经历。
(隆戈警官在新闻发布会上。图片来自Daily Mail，版权属原作者所有。)
众矢之的下的《滚石》杂志委托了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作为独立第三方对这篇9,000字的报道进行了复审。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之后，哥大新闻学院出具了一份12,000多字的审查报告。报告认为这篇报道完全依赖杰姬作为唯一的信息来源讲述强奸经过，而“编辑们就让《滚石》杂志的名声毁在了唯一的信息源上。”
(哥大新闻学院出具的调查报告。截图自cjr.org，版权属原作者所有。)
2015年4月5日，调查结果公布后，《滚石》杂志执行主编丹纳对失实报道进行了公开道歉，并正式撤下了文章。厄德莉也发布了道歉声明，并称“过去几个月是人生中最痛苦的几个月”，她形容阅读哥大的调查报告是“残忍又羞辱的体验”。她希望其他性侵受害者们不会因为她在这个报道中所犯的错误而从此就对性侵闭口不谈。
“在我作为调查记者的20多年从业经历中...我经手过很多敏感话题、信息源的处理，在撰写这类话题时我必须要在同情心和寻找真相的记者职责之间权衡一番...但这次杰姬强奸案，我把自己对杰姬身心健康的担忧、可能对她造成的二次创伤以及对她可信度的信心置于了调查和事实之上。我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但哥大“尸检”一般的调查报告则明确说明了，这篇文章出现的根源并不在于厄德莉过于相信性侵受害者“杰姬”，也不在于过于同情和保护她，这篇失实报道之所以出炉，完全是因为新闻生产机制的每一个环节都出现了漏洞。
弗吉尼亚大学校长沙利文也发表了声明回应。在声明中她形容《滚石》的报道不仅在“对抗性侵犯上没有发挥一点作用”，还对“解决这项问题的许多努力造成了损害”。校方认为《滚石》杂志的这篇报道是“新闻伦理上的一次巨大失败”。
而这篇脱离了事实根据、却又充斥着大量细节描写的轮奸报道也为《滚石》招来了官司麻烦。2015年11月9日，弗吉尼亚大学ΦΚΨ兄弟会起诉《滚石》，不过今年6月这份诉讼已被法官驳回。2015年5月12日，在报道中被刻画为“操纵性侵受害人的犯罪首领”的弗吉尼亚大学前院长厄拉莫同样以诽谤罪起诉《滚石》，并要求高达750万美元的赔偿。此案已于本周二正式开庭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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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9 ｜ 弗吉尼亚大学7人轮奸案，是兄弟会的狂欢悲剧，还是媒体的道德绑架？